睡睡醒醒地躺过一天多，她这才有坐起来的力气。旁边的点滴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下来，自己左手上的针头也拔掉了。
上下瞅了瞅，身上似乎除掉大半只右手之外并没少别的零件，Luka 虽然还是有些震惊但也不知不觉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话说我之前几天一直昏迷着没吃东西也就算了，成天打点滴那上厕所是怎么解决的啊？”Luka 在眼角瞄到自己被角下面伸出的导尿管之前一直这么琢磨来着。
算来自己已经在病房里躺了快一周，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想到这 Luka 左右打量病房，电视收音机报纸什么的一样都没发现。迟了一拍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病房又不是事务所的休息室，怎么可能会有那些东西。
两条腿还是有点不听使唤，Luka 于是用仅剩的左手支撑着把自己转过来坐到床边、伸腿下去踩在地板上，边活动筋骨边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似乎是自己的飞机出了点问题然后摔下去了，除此之外一概不知道。看来只有问别人了。
过了一小会 Luka 觉得双腿这下应该好用了，想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结果这时之前那个护士又进来了：“Luka 你醒着没——喔哇？！慢点慢点慢点慢点别摔了！”见 Luka 哆哆嗦嗦地要下床，这家伙忙把手里东西往旁边一放上来搀扶。
“嘘……”Luka 抱怨了一句。护士立刻脸红脖子粗：“呃……嗯。”音量还是挺大，看来她生来就是个大嗓门。
Luka 让护士搀着在病房里走了几圈权充复健，感觉自己能正常走路了，于是慢慢扶着墙出门来到走廊。“只有我一个在这吗？别人呢？”Luka 转身看看自己的病房门牌号，免得过会回来走错了。
护士面露难色。之前医生跟她说过暂时别跟 Luka 提这事，没想到现在 Luka 却自己问出来了，这下她是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只得装没听见外加转移话题：“啊，那个——”一着急又差点恢复到平时的大嗓门，“那个，你饿不饿？我带你去食堂看看？”
看她表情听她说话，Luka 猜到她为难，于是点点头：“也行，那我们去吧。”
护士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但她刚过来搀上 Luka 却听身后有人大喝：“喂！你怎么把病人带出来了！”
Luka 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是负责自己的医生。别看她行动不便，Luka 脑子可是清醒的，听他错怪了护士忙插话：“啊，是我自己要出来的，别怪她。”
不料医生转移炮火：“你也是，刚起来就下地乱跑，摔伤了怎么办！”看样这家伙还是个暴脾气。
Luka 实在忍不住了：“唉。我说你们能不能小点声？亏你们还是医生护士呢，连在医院保持安静的规矩都不懂？嗓门一个比一个大，震死我了。”
这话一出口医生立马红起脸不吱声，护士则在旁边把脸背过去偷笑。Luka 清清嗓子又问：“跟我一起坐飞机的另外几个人呢？还是只有我在这住院？”
医生闻言，想想这是实在瞒不下去了，只得叹了口气：“……好吧，我带你过去吧。”
跟在医生后面出了电梯，Luka 边慢慢挪动脚步边浏览着墙上贴的各式花样，什么几步洗手法母乳喂养好前方左转化验室这个那个的。右臂断掉的部位还在隐隐作痛，Luka 只得尽量专注于记路、转移注意力不去理它，可她越走越觉得不对：记得自己那间还只是个普通的单人病房来着，怎么现在路标上写的要么是“重症监护”要么是意思差不多的“ICU”？要是说 Miku 就在这边的话也不太对，当时在飞机上自己跟 Miku 明明是坐在一起，自己只不过少了只手，按说 Miku 的伤情应该也不太严重才对啊？
当然了，说是清醒，她现在还没是那脑袋去吐槽自己“‘只不过’少了只手”这种想法的。七拐八绕到了一间重症监护室的门外，医生停下脚步：“剩下几个的伤情都不太严重，你醒来之前就已经出院了，只剩下 Miku 在这里。”
Luka 刚想推门进去看看，一寻思这里既然是重症监护那里面的病人自然是情况不容乐观，还是别莽撞的好。医生见她犹豫了，知道她心里有所顾忌，便代为开门：“没事的，Miku 刚过了危险期，我们正准备把她转到普通病房来着。”
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Luka 也便没什么顾虑，道过谢后进了屋。
只见床上躺着的人脸上缠满了绷带，知道的知道这是 Miku，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木乃伊呢。再往下看看，Miku 两只手无力地平摊在身侧，并且都跟自己的右臂一样在末端缠了绷带，只是长度看起来比自己长点。——等等，跟自己一样？？Luka 猛地转头：“这是？！”
“嗯。”医生把脸背过去，“我觉得详细情况还是过几天再说的好。”
Luka 摇头：“不，现在就告诉我吧。”
之前听说另外几个伤者都早早出了院，Luka 还挺乐观地以为事情不大、自己这丢了只右手就算惨的呢，可听医生不情愿地说 Miku 双手被压时间太长缺血坏死、面部严重烧伤彻底毁了容之后她才意识到事故有多严重。顺带一提，她那只右手是被从行李架上掉下来的东西砸碎了，不得已只好切掉。
至于飞机失事的原因医生可就不得而知了，后来她还是在报纸上看到说是因为鸟撞了发动机。本来这飞机就算只靠一台发动机撑到回机场紧急降落也毫无难度，可当时偏偏是在山区，一撞之下推力掉了一半、爬升率跟着不够，这才撞了山。不过好在飞行员拼命把机头拉起来、尽量削弱往山坡上笔直撞过去的势头，否则结果没准就是机上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活不下来。而飞行员嘛，他只是受了点脑震荡，连飞行执照都没丢。Luka 心说还真净可着我俩倒霉啊这是。
当然了，那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听医生说完自己跟 Miku 的伤情，Luka 知道她俩这得在医院呆上个把月的了，于是也莫名地有点安心。这时又有几个护士进来，七手八脚拆掉 Miku 身上接的各种管线后松开活动床位的刹车。Luka 忙插话：“那个，能不能把她送到我病房里？我俩平时也好有个照应。”
“你那是单人病房吧？那样的话就得给你俩换个双人屋了。”其中一个看着像是护士长的瞅瞅 Luka。Luka 连连答应说行、我没问题，大家便推起床位出了重症监护室。
护士长用对讲机联络了一下、定下来给两人分到哪间病房，然后领着众人把 Miku 推到屋里安顿好。“行了，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有事记得按铃。”护士们叮嘱几句便散了伙。至于医生，这家伙早在半道就不知跑哪去啦，估计是其他病人的事吧。
Luka 在屋里来回瞅了瞅，没看到镜子之类能照见自己容貌的东西。想也知道，Luka 这是为了 Miku 着想，怕她醒来之后万一接受不了自己毁容的事实再闹起来（虽然她也没有可以用来闹的手）。之前自己还问能不能给 Miku 做植皮手术，医生说可以是可以但效果估计不会太理想、让她挑个合适的时候转告 Miku 做好心理准备。“这我连住院都在给她打杂啊喂。”Luka 又自嘲地笑了笑。
趁着还没忘掉之前那间病房的门牌号的机会，Luka 回去大概翻过了一遍，屋里根本没有私人物品。她一想也对、肯定不在病房里不然早丢了，便又去护士站问，结果确实在那边。“给，你俩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刚刚的护士长拎出两个塑料袋来，里面分别装着自己跟 Miku 当初坐飞机时身上的衣服首饰之类的。
Miku 的东西缺不缺 Luka 不知道，反正跟模糊的记忆对照一下没觉得少什么，但有只戒指却怎么找也找不到。Luka 才要问，忽地反应过来不对：自己整个右手都被压碎了，戴在手上的戒指还能没事？肯定也早扁啦。想到这 Luka 不禁扑哧一乐，旁边护士们听见了纷纷瞅着她。
回到病房，Miku 仍然没醒。Luka 翻翻床头边的小柜里，还真让她翻出了一只万能充电器，不过是需要把电池拆下来夹上去的那种。又从塑料袋中自己裙子兜里掏出幸免于难的手机，Luka 试着按按电源结果没反应，看来果然是过这么长时间没电了。
边给自己的充着电，Luka 边找出 Miku 的手机研究该怎么拆电池。可研究了半天发现没准根本就是拆不下来的，Luka 只得放弃，暗想幸亏我当时没被店员忽悠买这款。
她之前下床时就已经是中午，折腾这么一大圈后天不知不觉黑了下来。Luka 估摸着电池充得差不多该能用了，于是把电池重新装回手机上。谁知才开机就来了一大堆能有二十多条短信：有发来问平安的，更多的是未接来电的提醒。Luka 简略翻过一遍，觉得全都回复的话就算有群发也太麻烦，索性只给助理回了一条“我没事、Miku 已脱离生命危险”。“……哎呀，这要是一传出去还不得全世界人都来探病的啊？”Luka 刚发完就后悔了。
不过又一想，之前自己一直昏迷着所以不论，就这两三天里怎么半个探病的都没来？而要说都是赶在自己睡着时候来的话那也未免太巧了点，Luka 越寻思越蹊跷，便决定正好用刚那条短信做诱饵，看看能钓上来几个。“这回 Miku 也过了危险期，应该会有人来探望这个大明星的吧？”Luka 扳手指头数着。
边伺候昏迷不醒的 Miku，Luka 边自己在屋里绕圈当复健。谁知直到两天后身体完全恢复了也没见除了医生和护士之外的人进来过，就连收到那条独家短信的助理本人都没回复。又打开浏览器上网搜了搜，结果在新闻的前三页愣是没找到哪条写着“坠机”这两个字，把个 Luka 气得暗骂这帮没良心的、追我家 Miku 时候那股热情劲都哪去啦？！
当然 Luka 也知道生气对身体不好，之前那句也仅仅是嘴上发发牢骚而已。可她刚嘀咕完就突然觉得有哪不对，刚要仔细琢磨时又忽听身后病床上哼哼唧唧悉悉索索，Luka 连忙把那些放在一边、转过身去查看。
原来是 Miku 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跟自己当初一样试着活动身体。
和莫名镇定的 Luka 比起来，Miku 对于自己这副惨状的反应绝对要正常得多：知道自己两只手都没了时她立马昏了过去，醒来后又大哭大闹起来。Luka 见状忙劝她说看开点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可 Miku 哪听得进去？好在过了一会 Miku 哭闹累了睡着了，Luka 这才松了一口气，心说幸好她还不知道自己毁了容，要是知道的话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结果还真让她这乌鸦嘴说着了。第二天 Luka 去食堂吃完饭，回到病房刚进屋就见 Miku 正费力地转过头去、试图把自己脸往枕头上蹭。Luka 奇怪：“Miku！你那是干什么呢？”
“不知怎么的就是难受嘛。”Miku 口齿不清地嘟囔，“Luka 帮我挠挠。”
“那能给你挠吗！你这包的全是绷带，挠不也挠不着？”Luka 不禁好笑，“再说了，万一挠坏了——啊。”这家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只得讪讪地转头避开。
Miku 果然听出来不对：“什么？绷带？我脸上包了绷带？我怎么没感觉？”
原来她这脸上烧伤实在严重、一时半会没法做植皮手术不说连触觉几乎都丧失掉了，再加上旁边又没有镜子，下不来床的 Miku 自然没法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隐隐约约觉得脸上不自在。又见 Luka 背过脸去不吱声，Miku 更加起疑：“Luka？怎么回事？”
Luka 仍然不想说。Miku 急了，本能地挥动着两只断臂想把自己撑起来，可正好碰到伤口把她疼得嗷一声。Luka 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来按住：“Miku！够了！我全都告诉你，所以你先冷静一下！”
看着 Miku 动弹不得只能哀哀哭叫的样子，Luka 真想给几秒钟前说漏嘴的自己脸上来两巴掌。然而世间终究没有后悔药，而且 Miku 本人终究也是早晚要知道这些的，Luka 觉得现在在这后悔也无济于事，只好和盘托出：“Miku，其实你的脸……那个，严重烧伤，已经毁容了。”
Miku 一听果然又昏了过去。偏偏这时那个大嗓门护士又好死不死地过来巡视，正好把 Miku 昏倒的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好在 Luka 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护士张嘴要叫嚷慌忙一个箭步蹦过去把她嘴捂住：“别叫！”
话一出口 Luka 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怎么变成绑票的架势啦。护士让她这么一捂，又看看床上 Miku 应该只是昏过去没什么大碍，于是也冷静下来、抬手示意。Luka 这才放开手：“呼，你说你一个当护士的，怎么一遇事就慌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这大明星 Miku 太金贵了嘛！”护士无语，“你也是，一个病人成天教训我们医生护士，想造反哪你。”
两人没心没肺地嘻嘻笑了一阵。护士拉回话题：“我说，你刚才跟床上那位说什么了，她怎么又昏过去了？”
“还不是她这一身伤啊……她知道自己毁容了。”Luka 故意没用“我告诉她说她毁容了”这种句式。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下意识地想要图个心安。
护士听了不言语。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护士，这种事见得多了，也能理解当事人的心情。“……唉，就算你们不是靠脸吃饭的，一个女孩子家平白无故毁了容也确实够可怜的了。”护士瞅瞅床上不省人事的 Miku，又叹了口气，“那我去找医生看能不能给她开点镇静剂吧。Luka 你就平时多看着她点，以前接受不了现实寻短见的也不是没有过。”
“就怕她寻短见呢……”Luka 把护士送出门去，“那就有劳你了。”
后来 Miku 虽然是逐渐接受了自己毁了容的事实，但几乎也不说话了。Luka 一开始还以为 Miku 这是开口会牵动脸上伤、不方便说话，也就没留心，可过了一周她才觉察出不对劲：这眼看人都能下床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脸上还没长好吧！再说了，她也没见 Miku 让自己喂东西喂水时有什么不对，这里肯定有蹊跷。
趁着自己右臂拆绷带的机会问了医生，医生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苗头，让她平时尽量想办法多逗 Miku 开开心。Luka 心想说得轻巧，我又不是小丑、一天天让我上哪找那么多笑料去？
当然了，这话是想得说不得，Luka 只好回去小心搀扶着 Miku 做复健。过了几天 Miku 腿脚总算利索了，脸上身上的绷带也差不多该跟自己一样拆下去了，Luka 便带着她去找了医生。
去时好说，可拆完 Luka 一看 Miku 的脸好悬没叫出声来——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现在烧得面目全非，红一块白一块黄一块肿一块跟脸谱似的。幸好 Miku 在医生给她拆绷带时本能地闭着眼睛，不然 Luka 脸上的表情肯定把她卖了。抓紧控制住表情，Luka 赶在 Miku 睁眼之前装出放心的样子：“呼。”
结果她这到底还是白装了：屋里有面穿衣镜。本来进屋的时候 Luka 就发现了，她还想着要把镜子转过去、至少也要用身体挡着不让 Miku 看见，谁知医生看她杵在那里便让她过来帮忙，Luka 只得过去。然而绷带一拆完、还没等她找好角度再挡住 Miku 视线呢，Miku 就睁眼了，正好把自己已经毁掉的容看了个尽收眼底。Luka 看她眼神一变，心里便顿时凉了半截，暗想完了完了完了这下 Miku 肯定接受不了还不得闹起来的。
可还没等她说话，却听 Miku 说了句“哦是这样啊还行没太糟糕”。Luka 一愣，心说不对呀、按照 Miku 之前的闹法她不可能说出这么没心没肺的台词才对。医生倒接了话：“你想通了就好，我们接下来还打算给你做植皮手术，到时候估计再怎么不顺利也总会比这好点。”
Luka 暗骂医生你个蠢蛋，净说多余的。Miku 想笑笑却发现自己新长好的脸还不怎么听使唤，只得肉笑皮不笑地道谢。医生摸着后脑勺打哈哈“没什么应该的”，剩下 Luka 一个怎么看这事怎么要严重的样子、不知不觉间把眉头皱了起来。
顺带一提这几天还是一直没人来探病，Luka 见状也死了心、索性不去想它，这样心里倒还能放轻松些。至于 Miku，她倒根本没提起这茬。
后来她才知道，事务所那边一听说 Miku 的伤情便直接把她放弃掉了，就连还没来得及出道的自己也是。从商业上看这决定倒是无可厚非，毕竟事务所不是什么关爱残疾人组织、当家花旦缺胳膊少腿的可不像话，赶紧再栽培一个出来才是正道；然而作为当事人来讲，即使事务所那边医药费照付不误，这种事还是有点好说不好听。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按下不表。
Luka 的判断果然正确。几天平静日子之后医生过来通知说下周打算给 Miku 做植皮手术、让她提前准备准备空腹什么的，说完就转身走了。Luka 自然是有点高兴，可一眼瞄见 Miku 盯着他的背影、嘴唇轻轻扇动了几下，Luka 便留了个心眼。
没一会到了中午吃饭时间。Luka 故意邀 Miku 一起去食堂，被 Miku 推说现在还不怎么饿你先去吃吧。Luka 一听她这像是要把自己支开，便明面上答应“行那我就去了”，连“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都不提。出了门之后 Luka 回头见 Miku 还呆在屋里没跟出来看，于是加快脚步一溜小跑去了电梯口旁边的护士站。“……就是这样，你们谁能去吃饭时顺便帮我带一份回来吗？”Luka 说明情况，“我感觉这次如果你们露面的话 Miku 的心结就永远解不开了，还是我这境遇差不多的出面好些，所以才来麻烦你们的。”
大嗓门现在恰好吃饭去了，剩下几个别的护士在那待命，听 Luka 说完便答应“行我们给那谁打电话你就先去守着 Miku 吧”。Luka 道了声谢，随后回到来时的走廊入口，趴在墙角探头看向自己和 Miku 那间双人病房。
过不多时果然见 Miku 探头探脑地出来了，左右瞅瞅没见人影便一闪身钻进楼梯间。
原来这几天来两人一起四处走来走去当复健，医院的地形不说是早已了如指掌也差不多：住院大楼整体的结构是中间一个电梯井，周围几条走廊成几个角度发散出去。而电梯口旁边就是护士站，无论谁有什么异常举动的话护士们都会发现，所以 Miku 要是真想寻短见的话绝对不会选择走电梯这边，那剩下的就只有从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去顶楼了——无论走廊还是病房的窗户都是从下面拉开一条小缝的那种，寻常人根本钻不出去。Luka 见 Miku 去走楼梯，当然稍一琢磨便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看电梯一时半会来不了，Luka 也转身从旁边的楼梯间上楼。问题是这楼梯的扶手还是在右手边，Luka 只能靠左扶着墙以防摔倒。
噔噔噔尽快跑到顶楼，Luka 见还有一段楼梯应该是直通屋顶，于是勉强迈动已经酸软的双腿尽快爬将上去。上面果然是那种建在屋顶的小屋，Luka 试着推门结果还真没锁，她便轻轻推开探头出去往出瞅了瞅。
外面一片蓝天白云，屋顶边缘虽然有防护栏、但看锈迹斑斑的样子也是好一阵子没人管的状态。Luka 顾不得抹抹额头汗，蹑手蹑脚钻出来找准方向溜到走廊楼梯间对应的小屋旁边。听脚步声这时正好有人上来了，Luka 便绕到后面躲起来、屏气凝神仔细听动静。
只听门跟自己上来时一样，先咕咚咕咚推了两下然后吱呀地开了。探头一瞅还真是 Miku，Luka 强压着当时就扑过去的冲动耐心观察。其实与其说耐心，倒不如说她还抱着一点希望、盼着 Miku 能忽然回心转意呢。
可惜呀，愿望终究只是愿望。Miku 四下看看没人，于是来到防护栏边。她现在没了手，只得抬脚踩了踩，结果还真让她弄开了一个小缝隙。Miku 叹了口气，侧身对准缝隙就要跳。
之前她四下看时 Luka 慌忙躲回后面了。现在听有东西哗啦哗啦咔嚓响动，Luka 知道 Miku 这是把护栏弄开了空隙准备跳，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鼓足音量大叫一声“快停下！！”，Luka 三步并作一步冲将过去，使出吃奶力气用仅剩的左手从侧面把 Miku 推倒压在身下。
Miku 被她这么一叫吓得一愣神，还没反应过来呢下一秒钟已经被推倒在地啦。“啊疼疼疼，Luka 你这是干嘛呀！”她还硌到屁股了。
“你！这！是！干！嘛！呀！！”不料被趴在自己身上的 Luka 就那么埋着头吼了回来；Miku 又是一愣，却见 Luka 抬起的脸上满是泪水，“Miku 你这傻瓜！笨蛋！蠢货！白痴！”Luka 哭骂道，“好好的、好好的寻死干嘛呀！”
“我——我两只手都没了，脸也毁容了，我、呜、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被她这么一勾，Miku 心中积攒多时的委屈顿时如同找到了突破口般一发不可收拾，“再、再说了，你凭什么管、呜呜、管我呜哇啊啊啊啊！”
Luka 扬起自己的小半截右手臂：“就凭我也这样了！”
“你那只是、只是可怜我吧！”Miku 悲愤地大叫，“你又没像我这样！”
“才不是！”Luka 想都没想就否定；可否定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还真没什么好借口，偏偏 Miku 还嚷着“那是什么？！”，Luka 只得紧急想一个，“是、是、是因为，是因为你也是我偶像啦！”
“假的！骗人！放开我让我去死啦！！”
Luka 就那么压着 Miku、跟她又哭又劝又吵又骂地闹过多时，Miku 这才暂时放弃寻短见的想法。“……Luka？”Miku 趴在 Luka 肩上。
“怎么？”Luka 抬左手给她梳理刚才因为两人在楼顶滚来滚去而变成一团乱麻的头发。看她精神状态还是不怎么稳定，Luka 便面对面把 Miku 紧紧搂在怀里不敢松开。右臂截肢的地方隐隐作痛、似是要出问题的架势，但 Luka 现在当然没心思去理它。
“其实……我要是就这么死了，那才正合你的心意吧？”Miku 轻声，“毕竟你才要出道，有我在前面压着……也不容易出成绩不是？而且，毕竟之前大家都围着我转，我没了的话他们也会更注重栽培你，对不对……？”
Luka 一愣。明明刚消停下来这家伙怎么又提起这茬，这是要再闹一回还是怎么着。“哪有，就你这样的还拦不住我呢，三两下就超过去了。”Luka 故意没心没肺地逗她，“少在那自鸣得意了。”
不料 Miku 听了也没反驳，只是叹了口气。“……是啊……你说得没错，这行当确实就是这样……”Miku 有气无力，跟平时那元气满满的声线完全不一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Luka 不由得暗想那话不是这么用的吧。Miku 继续：“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终于想明白了，我命里根本就不该有这些……嗯，都不该是我的，现在也只是报应……还把你给连累了……”说着低头瞄了瞄 Luka 那半截右手，“现在想想，蹦极那会……应该就是给我的警告吧？这就叫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就算强抢到手最后也不是你的，这样……？”
听 Miku 这么消沉，Luka 心里也不好受。但她知道自己要是表现出来的话 Miku 整个人就彻底完了，只得强颜欢笑：“哎～那要这么说的话我也算是一头扎进去自己找的，怨不得你呀。”
她说这些自然是想让 Miku 多多少少振作一下，可话刚出口 Luka 就反应过来不该那么说的：明明是要劝 Miku，这一跟着 Miku 话头不是更让 Miku 往牛角尖里钻嘛！慌忙改口：“再、再说了，现在我不是也这样了嘛，也算——”结果越描越黑，“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是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说，最后不得不强行转移话题，“唉，总之你先别想这些了，过几天还要做手术呢。”
说完之后 Luka 简直想带着 Miku 一起跳下去，这话蠢透了好不好！！Luka 是真恨自己这张破嘴，一天天叽叽咕咕的只知道插科打诨，除了会唱两句歌之外半点优点都没有，真到了这种关键时候一句正经的也说不出来。
这家伙正面红耳赤呢，Miku 却跟没听见也似往她脸上蹭了蹭：“Luka，那些我也知道……”
Luka 心说果然、这下算是没救啦。谁知过了半天 Miku 也没接上下句话，Luka 奇怪：“Miku？”
“……”Miku 不吱声，只是手上松了劲。Luka 一寻思不妙，这小丫头该不会咬舌自尽了吧？！慌忙转过去看。还好 Miku 仍然活得好好的，只是望向远方发呆，Luka 便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原来是有几只鸽子咕噜咕噜咕地落到了防护栏上，似乎是附近谁家养的。Luka 正跟琢磨起“这么肥抓来烤烤吃肉吧希望味道能不错”的自己斗争着，却听 Miku 开口：“……你说，Luka，我们要是鸟该多好？”
“鸟？？”Luka 下意识地问。
“是啊……是鸟的话，长了翅膀，就可以飞了……”Miku 不无羡慕地喃喃道。让她这么一打岔，Luka 也暂时忘了该说什么、跟她一起入神地看着。
这时有只鸽子张开半边翅膀转过头去伸嘴啄了啄羽毛，Luka 忽然有感而发：“……那 Miku，虽然只有一边，但以后就让我当你的翅膀吧。”
Luka 说完，趁着 Miku 还没反应过来的机会直接侧过角度、一个吻印在 Miku 唇上。
她这一强吻可了不得。Miku 浑身一颤，本能地想推开 Luka 无奈双手都没了。Luka 也知道这点，抢先抱紧 Miku 夺去她反抗的余地，嘴上跟啄木鸟也似吻如雨下。把个 Miku 亲得是意乱情迷：“……唔、嗯、嗯啊～Lu、Luka～啊～”
刚听到 Luka 那句话时 Miku 还以为她只是要以后一直照顾自己，谁知下一秒钟 Luka 已经亲上来了，Miku 这才明白她是在强行求婚。无奈这实在是事出突然，Miku 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没得反抗，只得任由 Luka 小鸟啄食一般吻个不停。
等 Luka 终于亲够了放开，再看 Miku 已经呼吸粗重眼神迷离满脸桃花开啦，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才缓过来。“Lu、Luka 你，Luka 你！”Miku 有些委屈地哭出声，“那是我的初吻哎！Luka 你个、你个、你个……呜呜……”
“我的也是初吻啊。”Luka 坏笑着补了一句“除了小时候那只蚊子之外”，“都生米煮成熟饭了，Miku 你就从了我呗。”
Miku 本来就又羞又气，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哪、哪有你这么、哪有你这么玩的！”
谁知 Luka 忽然换上了正经脸：“我可不是玩玩啊，我是认真的。”扯开还算干净的衣襟替她擦眼泪，“Miku，我喜欢你。不管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都喜欢你。以后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永远不会离开你。就让我成为你的双手吧，好吗？”
这一大段台词又羞耻又老套，也真亏她能面不改色一口气说出来，Luka 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至于 Miku，她自然是听呆了，连哭都忘了哭，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啊？那你刚才……”
“刚才我说是因为你是我偶像，其实也不算假的。”Luka 摇了摇手，“毕竟你之前都那么成功了，对于我们这群后辈来说你就是个偶像。不过真要说的话我是从蹦极那次才真正喜欢上你的。”
Miku 闻言想了想，忽然记起她俩跳下去时自己心跳加速的事了。当时 Miku 没多想、只以为是自然反应，到现在她再仔细琢磨琢磨才发觉，原来自己那不是对从高空坠落这种刺激场面的反应、而是近距离看到 Luka 面容之后一见钟情了。等等，一见钟情？Miku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小跳，转向 Luka：“那个，蹦极的话……”
“是啊？”Luka 只当她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这样啊……”Miku 松了一口气。Luka 当然是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只顾自说自话：“后来每次你出节目都会叫上我，我以为是……怎么说呢，以为你觉得我这打杂的还算好用。”
Miku 连忙摇头：“没，打杂什么的我可从来都没那么看待过你的说，一直当你是朋友来着。”
“是啊，后来平时你跟我打打闹闹的，我知道你也确实是没那么想。”Luka 低下头去轻叹一声，“可我……也该算是我贪心不足吧，自从那次蹦极之后我就突然意识到了，我对你已经超越了友情；而且每次跟你一起出节目，我都必须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然我心里想的全是你、连台词都记不住。但我也知道这不会有结果的，所以……直到刚才，无论是出于一般的不能见死不救、还是出于我的这份感情，我都不得不把你拦下来。”揉揉眼睛，抬起脸来直视 Miku，“只有到了现在，我才有勇气、也自认为有资格当着 Miku 你本人的面承认我喜欢你，承认我不是作为一个事务所里的后辈、一个一起出节目的搭档、一个同样被截肢的病友、而是作为一个恋人来喜欢你。Miku，我喜欢你，我爱你。所以为了爱着你的我，活下去、嫁给我，好吗？”
这耻度比刚才那一段高了不止一星半点，然而 Luka 现在可没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她还等着 Miku 答复呢。至于 Miku，也不知她是听得难为情还是怎么回事，过了半天才开口：“Luka，你……”
Luka 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嗯了一声。不料 Miku 突然嚷起来：“你该再早点说的呀！”
这一嚷把 Luka 吓了一跳。定神再看处只见 Miku 红着两个眼圈瞪向自己：“被烧成现在这个鬼样子，我都已经放弃活下去的打算了，可 Luka 你偏偏这时候跑来拦住我不让我死、还说什么你喜欢我！你这一闹，不是又、不是又让我……又让我放不下、呜、了、吗……”情绪再度崩溃的 Miku 扑进 Luka 怀里，不顾脸上肌肉牵动伤口疼痛、嚎啕大哭，“呜哇啊啊！Luka 你、你这混蛋！！呜呜……我、我不甘心……谁、谁来……让我解、解脱、解脱呀……哇啊啊……”
直闹到天色开始发黄，Miku 才收住哭声。
Luka 感觉身上病号服的肩头部位让 Miku 哭得水淋淋，边用左手在 Miku 头顶轻轻抚摸着边心不在焉地琢磨这小丫头体型不大点、到底是从哪哭出这么多水分的。让她坐在下面的两条腿早没了知觉，Luka 也没空在意。或者说，有一瞬间她还真觉得只要能把 Miku 这么抱在怀里、就算是自己再把两条腿丢掉也没问题。
Miku 抽噎了半天，这才平静下来。Luka 想问她答不答应自己的求婚，可现在当然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就这样两人谁都没说话，四周一时间只有防护栏被风吹动轧轧作响，以及那几只鸽子此起彼伏地咕咕叫着。
大概几分钟之后 Miku 终于开口：“其、呃哼，其实现在想想……”Miku 哭哑了嗓子，沙哑的嗓音让 Luka 听着心疼，“我们那次蹦极……一起跳下去的时候，我抱着你，突然心里就小鹿乱撞起来……我当时还看了你一眼，记得吗……？”
Miku 是就那么趴着说的，也没回头看，Luka 只得刻意大动作点了点头、好让她能感觉到。Miku 顿了顿，继续：“那时我还奇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原来，我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你了……”
Luka 闻言，身子不由得一震。虽说两情相悦的两个人都自以为是单相思这种剧情相当狗血，但像这样真发生在自己身上可就有点让人笑不出来了。然而 Miku 却似是要故意否定这话一般轻轻笑了起来：“也就是说……我们本来就是互相喜欢着的，对吧……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是笑声，听在 Luka 耳里却不是滋味。“要是当时，我就能看出来你喜欢我，那该多好……我真是个笨蛋……”Miku 的自嘲狠狠地戳在 Luka 心上，把她戳得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Miku 似乎是终于想起来了一样，轻声提起话头：“Luka，刚才你说……想让我嫁给你，是吗？”
就算 Luka 还惦记着，她也没想到 Miku 会在这时候把这话题拿出来，仓促之间只得点了点头。Miku 叹气：“可我现在已经这样了，几乎就是废人……是不是出于怜悯什么的，现在我也无所谓了。只是，Luka，你还愿意要我吗？”
“我愿意。”Luka 跟婚礼上的新娘子一样即答，“怜悯也好不怜悯也罢，我都想要你在我身边，只有这一点永远不变。我说过的，要当你的翅膀，那我就要像长在你身上一样、到死都不要分开。不对，应该说死了也不要分开。”
“Luka……好，我也答应你，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就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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